在宇宙共和国这片神奇的热土之上,大众意义上的正义确实会经常迟到,但从未缺席过。
暗红色的海面上硝烟散尽,破碎的木板与布料尚能浮在水上燃烧,被烧得通体焦黑的海盗尸体则迅速沉入海底,沦为鱼鳖饲料——使用隐形无人机从低空攻击风帆战列舰,这是实实在在的降维打击,如此无聊的胜利当然不能让女帝为之骄傲片刻。
没有人喜欢无意义的杀戮,即便是至高无上的女帝,也不会无故降灾祸于群岛,除非男人们烈火焚身的场面让她觉得……有趣。
“生前的快乐无法依恋,死后的无聊才是长久。永别了。”
无情到令人胆寒的女声,仿佛来自葬礼上的竖琴,向着不值一提的死者轻轻作别。
此时此刻,这位神情淡漠的黑发美人身披玄色轻纱,悠然漫步在火光灼灼的赤海之岸。
娇嫩的裸足直接踩在满是贝壳碎片的沙滩上,那微弱的刺痛感提醒着她,自己尚未冷血到毫无知觉。
习惯了假面示人的苏玖,只有在独自面对大海时才会卸下妆容,让姣好的真颜休憩片刻。
“上次这样出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寂寞的女人对着海面喃喃自语,用颜色淡薄的指甲轻轻戳弄着自己未施粉黛的脸蛋。
在遥远到记忆模糊的学生时代,恬静的苏玖从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电子游戏,在陪着暗恋的男神落地成盒几次之后便彻底放弃了竞技游戏,满足于乙女向的换装手游。
与同龄少女相比,苏玖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次元爱好者,尤其喜欢中世纪西幻题材,热衷于戴着尖耳、穿着罗裙、再把丹凤眼画得幽深邪魅,让金色波浪卷的假发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令人难过的是,cosplay这玩意多少是吃身体条件的,再高超的化妆技术,也难以弥补脸型的不和谐。
在被路人多次吐槽颧骨太高之后,气哭了的苏玖一怒之下将心爱的小裙子与裤袜付之一炬,含泪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打扮成别人的样子,她要顶着素颜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真是的,少女的誓言总是像晨露一样,幼稚到透明。” 苏玖释然地浅笑着,看着自己年轻的容颜随着海浪褪去而消失,“经年累月的弄虚作假,只为了这片刻的真实……好一个痴人呐。”
造化弄人,当初大声嘲笑苏玖化妆技术的人们都死了,而且被世人忘记了。
或许是太空辐射,或许是高等文明一个毫无恶意的玩笑,苏玖发现身边的人们不断衰老死去,自己的容颜却永远停留在考研三战失败的那一天,再也没有一点点变化。
前半生浑浑噩噩的待业青年苏玖,很快就品尝到了怀璧其罪的痛苦:见识了她那灯塔水母般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各国政府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不惜用热核武器互相攻击以避免长生不死的科技落入敌国手中;在苏玖一百岁生日的那一天,高颧骨的黑发黑瞳御姐从地下掩体钻出来,冲着世界大声宣告,第五十次苏玖争夺战正式结束;久违的世界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放射性荒漠,再没有人能抓她去做实验了。
“敬爱的各位领导、尊敬的各位外宾,现在还能说话嘛?”
苏玖站在某双子塔的废墟之上,手里拿着个没装电池的蓝白色破喇叭,冲着天空大喊大叫。
理所当然的,避难所中苟延残喘的人们早已失去对长生不老的渴望,只奢求在这片恶劣的废土上苟活下去。
在见识到了苏玖毫发无伤地穿越了死区之后,人们开始相信她真的是一位女神,是上天派来惩罚那些贪婪短视的肉食者、解救广大高颧骨选民的救世主;所有人愿意紧密团结在她周围、为了某个崇高或卑鄙的理想共同奋斗。
就这样,苏玖十分谨慎地应用着百年来汲取的各种科学知识,带领残存的人类逐步恢复生产、直到再次进入太空,进而在一个又一个荒蛮星球上建立殖民据点;而她自己,在没有付出任何努力的情况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宇宙女帝,成了有能力掌管一切却什么都不想管的统治者。
“那些努力的人都死了。而我还活着。” 她在尚未出版的自传中如是写道。
无欲无求的女帝,顶着几百年前的生物父母赐予的素颜,心平气和地见证着一代代生老病死、地球文明迈向辉煌,直到她的座驾坠落在这颗倒霉星球上,成了人民心中的塔。
从那一天起,她的天空仿佛又恢复了色彩,苦闷、烦躁和性压抑填满了她的情感世界,她开始像凡人一样喜怒哀乐。
再一次地,苏玖重拾起了学生时代被群嘲的西幻妆容,却不再为了取悦任何人。
作为永远贤明的统治者,苏玖为自己立下了规矩:凡是见过真容的人必须死。
人们经常连用无情和残忍,但苏玖显然将这两种性格特质对立起来,并且愈发地沉浸于后者。
有趣的是,女帝尽管视人命如草芥,对于自然环境却是格外在乎;就算是海盗们在赤礁港周边临时搭建的窝棚在战斗中起火,她也不会视而不见——毕竟沙滩后面还有大片的灌木从,要是林间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们被烧死了,她可是会心疼的。
眼看着火越烧越大,她决心管一管。
海面上吹着温柔的风,无人机洒着灭火剂,苏玖兴致盎然地漫步在这片违章搭建的棚户区里。
显然,业主们都在刚才的海战中被炸死了,将该片区收归国有自是无人反对——除非,烧塌了一半的房子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手里举着燃烧瓶,冲着她大喊“风能进雨能进女帝不能进”。
“喂——救救我!我可以,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见鬼了,苏玖被身后传来的微弱女声吓了一跳。
自己的指令明明是不留活口,显然是无人机把程序执行歪了——一群十足的歪嘴和尚,不想干就别干了,电机拆下来还可以做按摩棒。
“求你了,救我出去!”
喑哑的声音有点让人心疼,女帝才懒得转身,心想马上就送你去永远不会口渴的地方。
“罢了……求求你把我身下的口袋拿走,送到银鎏镇的避难所。” 压在瓦砾下的女孩不再呼救,但依然顽强地向女帝喊话,“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死后我会为你祈福的。”
呵,倘若你们这些人真的死后有灵,那我不知道已经被咒死多少次了——苏玖忽然来了兴趣,她想了解一下这个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如此执着。
“袋子里有什么?谁又在银鎏镇的避难所?”
苏玖转过身,低下头看着这位绝望的求助者。
衣衫褴褛的女孩满身是血,腰部以下完全被建筑垃圾压住了,火红色的卷发盖住了她赤裸的后背,斑驳的鞭痕清晰可见,看来是海盗的性奴。
“是药……治疗瘟疫的药。我的妹妹快死了,银鎏镇的牧师在照看她。”
女孩似乎抓住了一点希望,绿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急切。生死之间,她无心惊讶于苏玖的容貌。
“你也快死了,居然还在担心你妹妹的事情?”
苏玖淡漠的语气透露出强烈的压迫感,她从不相信什么舍己为人,哪怕是至亲骨肉。
“我?我早就想死了。” 女孩咳出一口鲜血,毫不介意向苏玖露出自己满是血迹的白牙,“我对这个世界并无留恋,只是苦于无人照顾我妹妹,不得不勉强活着……来吧,把袋子拿走。”
女孩死死地咬住牙齿,瘦弱的双臂勉强撑在泥泞的地面上,试图将上身支撑起来;她胸口以下的地方,果然藏着一个完好无损的紫色布袋。
显然,里面的东西对她而言是极为重要的,即便是房屋倒塌的瞬间也要紧紧护着;公正地说,从未有任何东西,值得苏玖这样用心保护。
“呐,东西我收下了。”
女孩没有看明白,袋子是怎么在瞬息之间落入苏玖的手中的,只当是自己饿久了出现了幻觉。
“你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今天你会死,明天你妹妹也会死。”
苏玖把玩着手里袋子,手指灵活地揉捏着袋内的物品,活像是在搓弄一个无知少年的小阴囊,细腻的手法很容易在五分钟内把处男精液榨出来。
“至少她比我多活了一天。” 女孩的身体彻底陷入泥泞,脸上却浮现出幸福的笑容,“谢谢你。”
真可怜。
苏玖转过身,不想再去看这个闭眼等死的小女孩。
按照她往常的作风,一定会当着她的面,把袋子里的药碾得粉碎,然后听着她的咒骂,看着她绝望地死去;但在刚刚进行了一场杀戮之后,苏玖的施虐快感有点饱和了。
现在的她想要换换口味,像是被烤羊腿塞满了肠胃的老饕急于寻找一片茶叶,譬如……就在这里,扮演一次拯救者?
“你啊,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苏玖捏着自己的脸颊,细细品味着真实的触感,“下不为例。”
据说善良的人在死后就会抛弃肉身,灵魂升入天空。
女孩不太理解抛弃肉身的痛苦,但是压在身上的瓦砾在消失的瞬间,她真真切切地产生了某种飞升感。
—实在是,太爽了。与此同时,她全身的伤口居然完全愈合,连后背上的鞭痕也消失不见,光滑的样子真像一条海豚。
幸好,这一切并不需要她理解,她只需明白一点,是面前的女人拯救了她的性命。
“从今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赤身裸体的时候,并不适合屈膝礼,但她还是努力地忍住泪水,向苏玖表达自己的感激。
“真有趣,难道你就不害怕我么?” 苏玖饶有兴致地看着完全臣服的女孩,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看着我的脸,我的五官——在这个世界里,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呢。”
“女神有着凡人无法理解的容貌。我虽然没有读过书,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女孩认真地为对方的容貌辩解,这副忠诚的样子真像一只狗——不,是只属于苏玖的驯狼。
“看你的长相,应该是出身于桨手氏族?你是什么时候被海盗掳来的?”
女孩摇了摇头,迟疑片刻之后,才开始向苏玖讲述她的故事:
“没有抢掠,完全我是自愿的。我的母亲与族长争夺战利品,在比武审判中被杀。然而,族长背弃了村社共同养育孤儿的誓约,想要把我和妹妹一同杀掉以节约开支。我们只有逃走。”
一场平常的惨剧。苏玖没有作出评论,只是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们桨手氏族的女子,生来就只会驾船与战斗。在故乡之外的地方,我没有太多办法,可以养活自己和妹妹。” 青涩的脸庞毫无羞怯,女孩仿佛是在谈论别人家的故事,“银鎏城的矿工们粗鄙野蛮,几乎要把我的身体撕开;西海的海盗们虽然同样残暴,好歹每次给的多一些。瘟疫爆发之后,我更加频繁地出入这里,因为给妹妹吊命的药,只有这些走私贩才能弄到。”
百年以来,苏玖致力于在领内打造女尊秩序,将男人统统降格为宠物与附属品;可是在共和国光辉之外的边缘地带,上千年的男权秩序还是如此强固,看来不杀光那些蝻人是不行了。
问题在于,共和国的价值观本身建立在流沙之上,随着苏玖的情绪而变化。
今天她扮演杀人魔王,明天又想要当救世主,倘若世界上所有坏人都一次性地被消灭了,又有谁来陪她过家家呢?
“你恨他们?”
“恨。我恨所有男人。” 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向他们复仇的。”
“只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或者,再加上你那快要病死的妹妹?”
“不,我要先夺取桨手氏族的统治权——按照历代的规矩,堂堂正正地决斗。”
“等等,你就从没有想过向女帝申诉?族长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受到正义的制裁。”
“我从不奢求天降正义。而且人人都知道,女帝是个鲜廉寡耻的昏君,塔就没有正义可言。”
卧槽。
苏玖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这种风评。
虽然不是很震惊,但是脸上还有点挂不住。
看着女孩愤愤不平的样子,一贯行事霸道、从来不顾后果的女帝,居然没有立刻想把她撕成碎片,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感,就像是从来不着家的缺德家长,被饿了一天一夜的孩子哭着指责。
现场气氛像是冰箱门被拉开了一半,趁着孩子的情绪还没完全起来,苏玖主动岔开了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少女无谓地摇了摇头,冰冷的灭火剂顺着脏兮兮的发梢不断滑落,一副可怜的样子,“族里的祭司说,失败者的后代不配取名。像我和妹妹这样孱弱的,就更没有资格了。”
“罢了。那我又该任何怎么称呼你呢?”
“狗奴。贱女人。红发的野种。随你高兴。”
红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说着,看来早已对这些侮辱性称呼免疫了。
苏玖闭上眼睛,狠狠地摇了摇头,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要把一切脏东西驱逐干净。
“瓦莲京娜。” 苏玖的脸上终现出笑容,轻轻捧起少女的下颌、怜爱地为她拭去脸上的血迹, “从今天起,你将会成为共和国境内最强大的女人,让一切男人感到恐惧!倘若……倘若还有人看不到女帝的正义,就由你来代行吧。”
“瓦莲京娜。瓦莲京娜。”
红发少女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再也无法束缚眼眶中的泪水。
看着少女心悦诚服地单膝跪地、拜领寓意美好的新名字,苏玖满意地微笑起来。
她勉强承认,救人的快乐比杀人要强之百倍;就算眼前的少女终将老死、而这个荒蛮无趣的世界终将毁灭,在这一切发生前,她这微不足道的善行还是换来一瞬的安慰——下不为例,别再动心了。
“那么,我又该如何称呼您呢?”
在苏玖转身离去的瞬间,瓦莲京娜及时地抛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随你高兴吧。”
苏玖也不能反问她,就算告诉你,难道全天下真有人胆敢直呼朕的名讳?
“奥廖娜。一如我族所侍奉的长生不灭的雷霆,您是我永恒的光明。”
……好名字,可惜自己打游戏时从未取过这么霸气的ID。那就等下次吧。
走了几步,苏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轻声询问刚站起来的瓦莲京娜:
“对了,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她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
“露芬娜!”
小小的储藏间里,不断地回响着女帝的龙吟,企图偷吃的物资总管几乎被女帝的声音吓软了,忙不迭地将沾满粘液的凶器从基尔的腿间挪开。
她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不果断一些——徒然地磨蹭了半天,然而基尔的后庭紧闭,像是修了三层城墙的棱堡,气势汹汹的橡胶龟头怎么也打不进去。
看着露芬娜朝着天花板上的镜片原地行礼,基尔忧喜参半——女帝的突然介入,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但是毫无疑问地宣告了任务的失败,他终究还是被捉住了。
“……陛下?”
“被你捆在床上的那个小男人,保持现在的样子不要动,直接送到朕的面前。”
“可他、他是我的同学,” 红毛小声嘀咕着,两根食指不由自主地打着圈圈,“多年不见,人家也想和他叙叙旧嘛……虽然有点过火,可是我们玩的游戏都是合法的,没有僭越的意思。”
“露芬娜,今天不许和朕讨价还价。” 女帝的声音完全没有怒意,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只野鹿非常重要,倘若他的身上有一点点损伤,我就罚你去塔底修锅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从未受过威胁的露芬娜委屈极了,冲着床上的基尔做个鬼脸,气呼呼地解开了腰上的系带。
趁着露芬娜靠近自己的瞬间,基尔突然小声说道: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等下押运我的时候,你能不能假装失手、然后把我放走?”
“你以为我是傻瓜么?” 露芬娜瞪着基尔,觉得他的脑子简直坏掉了,“我长了几个脑袋,敢于公然违抗女帝?再说你的来头这么大,大到了惊动圣驾的份上,难道就不能自己逃走?”
“还不是你把我的隐身斗篷撕烂了……你想想看,女帝指明要我,显然是想要、要我的身子。” 基尔看到露芬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准备把自己连床带人塞进塔内的货梯,真的开始慌了,“到时候她在我身上肆意驰骋,你站在旁边默默地看,想必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吧……”
露芬娜被他说得心口一疼,抄起一根假阳具就要抽他的脸;可是一想到女帝的指令,她又悻悻地把手里的凶器放了下来。
眼看着货梯越来越近,她也开始思考怎样才能独占自己的小野鹿。
“我不清楚塔内的结构,但是这么大的宫殿、如此众多的火炬,我想一定有什么机关可以统一控制吧。” 基尔的思路清晰,果然还是无法勃起的男人最冷静,“倘若你能够,呃,能够装作不经意地干扰塔内照明,就算是女帝也无法在一片黑暗中全视,不是么?”
作为物资总管,露芬娜当然熟知塔内的分布式控制器,基尔的提议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说得轻巧,我可以冒着死亡风险……那你要怎样报答我呢?”
若有所思的小恶魔垂下睫毛,绿色的眼眸透露出某种热切的期待。
唉,终究还是逃不过。基尔苦笑着夹起双腿,让自己被弄得湿漉漉的后穴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
“……如你所愿。只要你放我走,我就自愿让你,嗯,处置。”
小红毛嫣然一笑,灵性的大眼睛眯成月牙,嘴角那病娇的弧度又让基尔开始害怕了 :
“好啦好啦,谁说要处置你,我只不过是想和你……”
“——露芬娜!不要拖拖拉拉的,快点完成任务!”
悬在头顶的正义,再一次不耐烦地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人愿意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