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晚间实在没有什么娱乐,秦淮河上应该有风雅的和香艳的活动,可并不适合普通百姓。
一家人吃过晚饭洗了脚就坐在屋檐下及天井里继续闲聊,整个宅子感觉黑漆漆的,堂屋里那盏油灯光线不怎么好,完全没法照亮屋子外面的空间,家里还不如外面大街上亮堂。
忽然天空闪亮了一下,接着传来了隆隆的雷声,张世才抬头望着天道:“今晚还得下雨。”
邹氏道:“八月打雷,遍地是贼。这时候还打雷天道不好呢。”
“大伙早点睡。”张九金站了起来。
于是一家子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张宁和小妹的房间都在西厢,两间房挨着,便一起摸黑沿着屋檐向南走过来。
张宁路过自己的房门没进去,先把小妹送过去,打开门吹燃手里的火折子点油灯,说道:“把门关好,上去睡了。”
张小妹站在门口不进去:“八月间还打雷好吓人,我不敢上去……要不今晚去哥哥的房里睡,明天你就要出门了。”
“那怎么行?”张宁正色道,“你多大了,十五岁!大半夜的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回你的房,有什么话明天一早再说。”
张小妹亮晶晶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什么孤男寡女的说那么难听,你是我哥哥,有什么要紧的?前些天你昏迷不醒,我在你房里呆了两晚上。我不回去!偏要去哥哥的那边,你今晚好生奇怪,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行!”
张宁断然拒绝了她,可能是语气很生硬,张小妹顿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她的眼睛本来就亮这么一副表情好像有泪珠子在打转一般。
她顿了顿又软软地说道:“你那么凶作甚,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想替你收拾收拾行李,弄完就回房去。”
这时天空又闪了一下,她忙抓住张宁的胳膊:“好吓人啊!”
在脑中的记忆里这丫头好像胆子是比较大的,张宁不信她真怕这么点雷电。
他低头微微一思索,便轻轻拉开她的手,推着她的胳膊进了屋门不由分说将门带上,装出一副轻松的口气道:“小妹懂事的,不用我再啰嗦了吧,好好休息。”
他返身走回自己的房门口照旧吹燃火折子点燃另外一盏,随手闩上门,向楼梯上走去。
南京的民宅格局比较紧凑,因为墙修得高、一间厢房主要用木板搭建就成了上下两间,卧房一般都是在楼阁上。
楼梯好像不太结实踏上去就“嘎吱”作响,不过走习惯了便不要紧,还没塌过。
楼阁上的地板是木板,人在上面活动也不能动静太大。
他上楼便把灯搁桌子上,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窗外刮起了风,树枝哗哗地摇曳,他在风中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桂花香、鹿鸣宴……
想到功名的事,他仍然多少替以前的张宁遗憾,一肚子的学问来之不易。
没一会外面果然沙沙下起了雨,气温好像也降低了点。
他脱下长袍,躺倒在床上。
根本没法睡着,辗转反侧地翻身只觉得今晚特别漫长。
从牢里回家已经几天了并无异样状况,有什么事也不会恰巧是今晚吧?
……不知已几更天了,他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没真正睡着过。
忽然,楼梯“嘎吱”一阵异常响动。
张宁条件反射般地腾地坐起来,木地板随之“哗”地一声大响。
与此同时,楼梯上的声音立刻就消失,四下又恢复宁静。
外面有“呜呜呜”的风声,周围一片黑暗。
一瞬间张宁的脑子变得特别清醒,睡意一丁点也没有,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保持着原状片刻,便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没有弄出动静;楼梯上也保持着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的脑子里想象着楼梯上的情形,也许下面的人也在猜测上面的情况,双方都沉着一口气。
虽然是半夜、天气也不好,但窗户上仍然有亮光。
张宁便怯手怯脚地向窗户边靠过去,轻轻推开一个缝隙,往下面瞄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默默地这么睁着眼睛折腾了一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微弱的光线。
在窗前甚至能看到一条凳子的位置,他便慢慢地走过去提起凳子又慢慢地向楼梯口走去。
他的动作非常慢非常轻非常小心,几乎没弄出一丁点声音。
站在楼梯口,四下仍然十分安静。
他没有动,缓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之前动作很轻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窒息感,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一会儿,他只觉得时间变得更加缓慢漫长。
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大喊叫人,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这宅子在巷子里,外面风声吹得不小,又是半夜三更周围的人家都入睡的时候,很难有人及时过来,反而暴露自己;而且最先惊动的肯定是张家的人,在不清楚对方状况和人数的情况下,把家人引来,不仅于事无补更可能殃及无辜……
特别是张小妹。
楼梯上再次响起了声音!张宁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次的“嘎吱”声音更小,节奏也更慢。
他轻轻地将提着的凳子用双手提了起来,一只脚小心地向前跨出一步站稳了。
过得一会儿,楼梯口慢慢地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张宁突然将凳子猛地扫了过去,“砰”地一声响,一个人沉闷地惨叫一声,接着响起了“咚咚咚”地滚动声音。
张宁瞪圆了眼睛,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楼梯上再次安静了片刻,然后听见“呼呼”的吹气声音,随即下面亮起来,亮光本来很微弱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一下子非常明亮。
“嘎吱、嘎吱”那破楼梯再次传来了摇晃的声音,缓慢却很有节奏。在微微的火光中,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印在陈旧的墙壁上。张宁看着墙上的黑影,好像看见了一个拿着长镰刀的死神。
张宁当然不会什么武功,甚至打架斗殴的实践都很少,刚才将一个人打下楼去,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
现在对手有了准备,点火照明更是一种自信的表现,而张宁则失去第二回合的自信。
就在这时,光线再次明亮了几分。
他忙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忽然变得通亮,好像哪里燃起了大火,接着又听见了人声嘈杂,死寂的夜晚仿佛瞬间就复苏了。
“呼!”
一团东西从楼梯口闪过,张宁无法多想,再次挥起凳子砸了过去,准确无误打中来物但感觉软绵绵的没有着力点一样,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呼不妙。
说是迟那是快,一个黑影闪上来,然后风声一啸一个东西向张宁招呼过来。
张宁本就不懂得格斗技巧,此时刚刚抡了凳子力道用尽最难收回,身体更不好闪躲,他只能偏一下头,瞬息之间就“砰”地一声闷响、膀子上剧痛几乎整条胳膊都麻了,下盘不稳连身体都一个踉跄。
来人是个黑衣蒙面人,幸好这厮拿的不是刀!
而且打中人的时候张宁感觉钝器上好像还包着布,显然这次的“客人”办事难度挺大,不仅想要搞死张宁,还不能有明显的谋杀证据。
楼梯再次“嘎吱”响起来,看来还有人要上来。
而露面的这个蒙面人一击没打中张宁的头部,没有半点停顿作势又要扑将上来,张宁虽然不会功夫可反应并不慢,加上有了这副年轻的身体,动起来相当灵敏。
他见状不假思索就将手里的凳子掷飞过去,也不管砸没砸中,马上转身就跑。
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法冷静下来思考,时间又短,作出的大部分反应仅靠求生的本能。
窗外火光通明,亮光好像对他极具诱惑,此时此景他好像是在上回临死前见到的光,身体情不自禁向亮光处奔过去。
跑到窗前他反应过来了,猛地掀开窗户身体就翻了出去。
背后传来一声口哨,张宁的脑子里飞快地想:可能下面还有他们的同伙。
从窗户上到地面少说也有丈余,张宁在紧要关头判断,尽大可能地避免摔伤腿,否则还不如束手待毙。
他的身体往下落时,双手则紧紧抓在窗台上,借以缓冲一下坠落的速度。
“通”地一声双脚落地,脚掌处又痛又麻,几乎是同时他发现一个人影正从天井里向这边冲过来。
张宁哪管手掌和脚的剧痛,撒腿就没命地跑。
他敢保证,现在的爆发力和速度就算让他去参加奥运会也再也发挥不出来。
正门厅的大门是闩着的,现拉开闩再打开门的停顿肯定让后面的人追上了,一旦被纠缠上必定没法脱身。
所以张宁没有向门口跑,直接冲墙壁了。
借助奔跑的速度,他跨出一大步蹬在墙壁上猛地向上一窜,伸手用力扣住了墙头,借势把腿了往上抬。
手掌碰到实物时就像伤口猛地被撒了一把盐一般疼,可能起先跳窗时受了皮外伤,他连流没流血都没感觉出来。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墙挺高,他竟然一次成功、身体像翻单杠一般翻了过去,转体后发现墙内追上来的那个人还想跳起来逮脚,可惜迟了一点。
翻出围墙,张宁继续奔跑,这时才注意到,之前看到的火光是邻居李大婶家烧起来了,大火冲天发生了火灾,李大婶一家子已经跑出来,还有她们家对门的人也跑到了巷子里。
张宁家的人应该也被惊起了,不过他完全没机会管家人,同时他觉得今晚来的“客人”应该不会去动其他人把事情闹得更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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