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汉宫日暮 第1章 长门灯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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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汉宫日暮 第1章 长门灯暗

作者:紫狂,弄玉 字数:8.38K
洛都北宫。永安宫外。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如同海啸,翻滚着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巍峨的琼玉阙楼上方,一具穿着衮服的尸身双手扶着栏杆,兀自傲然挺着胸膛,鲜血喷泉般从断颈中喷出。
那颗戴着天子冕旒的头颅,此时正被人提在手中,冕延前方用白玉珠串成的垂旒乱糟糟绞在一起,摇晃着不断淌下血滴,如同一只血腥的玩具。
秦桧提着刘建的首级,沿阙楼的墙面一路滑下。
另一方向,吴三桂背着长矛逆势而上。
两人错身相过时,秦桧传声道:“人在上面。”
吴三桂笑道:“瓮中捉鳖。”
秦桧叮嘱道:“当心狗急跳墙。”
“省的。”
当秦桧落到地面,阙楼下方翘首以盼的军士立刻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金蜜镝走马上前,接过首级,仔细看过,然后摘下天子冕旒,将刘建的头颅高高举起。
四周欢声雷动,平叛军士气如虹。
亲眼目睹了“天子”被一剑斩首的一幕,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在宫中顽抗的乱军瞬间被打回原形。
那些刘建用重金召募来的家奴、门客,投诚来的内侍、军士,冀图成为从龙功臣的野心家们,此时都仿佛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作了鸟兽散,争相往宫外逃命。
跑不掉的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当吴三桂攀上阙楼,这座片刻前刘建还声称能坚守逾月,固若金汤的要地,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
原本用来抵御外敌而拿石料封死的阙楼,如今成为一座坟墓,将刘建的追随者们彻底封死在内,外面的乱军还可以逃走,他们连逃跑都成为奢望。
那位无头的“天子”倒在一旁,无论他生前如何嚣张狂妄,此时只是一具卑微而肮脏的尸体。
刘建宣称的两百名死士,三个雇佣兵团,只是大言吹嘘。
阙楼内实有护卫不过二十余人,都是刘建从江都王邸带来的亲信。
其余还有一些内侍、宫人,以及几名阿附刘建的官员、士人,此时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见吴三桂翻身跃过栏杆,那些护卫下意识地举起长矛,但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战意,只剩下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
“将军来得正好!”死寂中传来一声充满惊喜之意的高呼,紧接着一名身着绣衣的官员大步流星地出来,满面堆欢地高声叫道:“卑职奉太后之命!已然擒下逆贼刘建的家眷!”
说着他威风凛凛地一摆手,一名妖娆少妇被人绑着推了过来。
此时的太子妃成光再没有以往的风光,她金钗滑脱,鬓脚散乱,高髻歪到一边,玉容毫无血色。
口中塞着一团麻布,双手被绳子捆住,扯在身前,华服撕开半边,狼狈不堪。
“此乃建逆之妻成氏!在下暗中谋划,一举擒下此妇!不料天军神勇无敌,万军之中斩杀建逆!果然是天佑炎汉!金车骑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跳踉丑类,转瞬即灭!哈哈哈哈!”
吴三桂咧嘴笑道:“我认得你,江绣使。”
江充笑声一滞。
“你是太后的亲信,吕巨君的心腹,”吴三桂毫不客气地说道:“吕巨君事败,转投刘建;董卓势大,改投董卓;这会儿刘建没了,又上赶着抱金车骑的大腿,啧啧啧,这般的见风使舵,让我用哪只眼睛看你?”
吴三桂一边说,一边摘下背后的长矛,在空中一抡,发出沉闷的风声。
江充脸色发白,颤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你不能杀我……”
吴三桂奇道:“我干嘛要杀你?倒是这两位——”他长矛一抖,指向那两名壮汉,“晴州来的吧?”
两人放开成光,摊开双手,表示并无恶意。
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兄台,兄弟们做的是卖命的生意,和阁下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另一人哑着嗓子道:“大伙儿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以为如何?”
“江湖事,江湖了!”吴三桂豪气地说道:“把人放下。你们滚吧。”
两人把成光往前一推,纵身往后跃去,在栏杆上略一抱拳,然后并肩跃下。
吴三桂一挥长矛,“都滚吧!”
剩下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能从十几丈高的阙楼上一跃而下。
“蠢!”吴三桂道:“往下面跑啊!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下面有暗道。”
那些护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哄而散。
江充也想跑,却发出一声惨叫。
吴三桂横身一矛,刺穿了江充的大腿,就像钉一只苍蝇一样,将他钉在木柱上,揶揄道:“没看见那伙太监都没动吗?下面有个屁的暗道!你能往哪儿跑?省些力气,老实待着吧。”
江充放声惨叫,被吴三桂反手一个耳光,抽得晕了过去。
成光瞪大眼睛,她嘴里塞着麻布,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绑在一起的双手在身前勉强比划着,拼命打着手势。
吴三桂目光闪了几下,回了一个手势,然后伸手扶她起身。
成光大喜过望。
各方在洛都勾心斗角,彼此的底细都摸得七七八八。
吴三桂是那位程少主的得力臂助,自然躲不过她们的眼睛。
吴三桂与秦会之一样,出自殇侯门下,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在巫宗内部并不是秘密。
问题是巫毒二宗向来不睦,巫宗没少给殇侯下绊子,毒宗那位紫姑娘更是在洛都周边大开杀戒,惹得教尊不得不亲自发话,与对方休战谈和。
成光绝望之际亮出身份,没想到他竟然认下同门。
绝处逢生,成光感激不尽,刚递出左手,放在吴三桂手中,就听见“格”的一声轻响,手指被拽得脱臼。
接着吴三桂双手齐出,使出分筋错骨手。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在他掌下响起,眨眼之间,就将成光的指、肘、肩、膝、踝……所有能够摘脱的关节全部摘掉,最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扯一扭,将她下颌拽脱。
手法干净利落,节奏分明,又快又准。
转瞬间,成光就像一只被人扯坏的木偶,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再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看着吴三桂微微吐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成光才突然意识到,就如吴三桂的身份在自己眼里不是秘密一样,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也不是秘密。
刘建授首之后,他仍然冒险攀上阙楼,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太看得起自己。”吴三桂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是来给主公争功的!这回我家主公立下的讨贼第一功,谁都抢不走了!”
……………………………………
南宫。长秋宫外。
呼喊声由远而近,像海啸一样从永安宫方向传来。
从玄武门进入南宫,然后是建德殿、宣德殿……
凉州军的士卒将贾文和与定陶王团团护住,董卓手提短戟,立在前方。
贾文和对远处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将定陶王挟在臂间,生锈的错刀抵在小儿幼嫩的脖颈中,虽然胸襟上吐满了鲜血,却神情自若,就像一名超凡脱俗的棋手,面对棋局,胸有成竹。
程宗扬双手握紧刀柄,往前踏了一步。
“且请阁下留步。”贾文和从容说道:“我有寸铁,亦可杀人。”
程宗扬寒声道:“一介稚子,你也下得去手?”
“受国不祥,是为天下主。欲得天下,些许风险自当难免。”
程宗扬死死盯着这位董卓麾下名列第一的谋士。
六朝智谋之士,自己已经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能把一个幼儿当成人质的家伙,自己还是头一回见。
这种事,奸臣兄背地里也许能干得出来,但公开干多少会有些不自然,哪里会像他一样从容?
一个修为平平的文士,却能在两军阵前劫走自己手中最要紧的关键人物,靠的就是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毒辣与狠绝。
“姆娘……”定陶王啼哭着,朝阮香凝伸出手。
贾文和提气扬声,“定陶王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郭解道:“我方才那一掌未曾留手,你经脉已断,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我信。郭大侠千金一诺,向不虚言。”贾文和提起错刀,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既然贾某已然时辰不多,诸位可要快一些了。”
他手刚一抬起,王孟就像猎豹一样纵身跃起,长剑直刺贾文和咽喉。
程宗扬正要趁机出手,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截住了王孟。
董卓身躯肥壮得犹如肉山,动作却极为敏捷。
他闪身封住王孟的去路,短戟一递,用戟钩绞住剑身,接着反手一拧,刚猛无铸的劲力狂涌而出,将那柄精钢打制的长剑绞成数段。
董卓挥戟将王孟震飞,大笑道:“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王孟踉跄着退了几步,剑身崩碎的反震之力使他手臂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看手中,只剩下一截断剑。
郭解抬掌托住他的后背,帮他化去力道,王孟吐出一口气,气血渐平。
贾文和道:“这位不知名的好汉,趁着郭大侠和我说话时候偷袭,是在打你们郭大侠的脸吗?”
郭解道:“小儿辈无知,孟浪了。”
郭解虽然不介意,王孟却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脸上斗然涨红。
他抬起左手,断剑寒光一闪,斩下左手食指,然后将断指抛了过去,叫道:“我的不是!给你赔罪!”
“是条汉子!”董卓大笑道:“小家伙身手还成,就是这剑太不济事。改日老夫送你一把好剑!”
贾文和重新把错刀放回定陶王脖颈上。
定陶王哭声刚停顿了片刻,这会儿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阮香凝蹲下身,焦急地望着他的眼睛,摆着双手道:“不要哭,不要哭。”
在她的竭力安抚下,定陶王抽泣声渐渐停止。
贾文和勉力提起声音,“贾某不才,敢请太后出来一见。不然,大伙就一拍两散。”
程宗扬脸色阴沉。
假若吕雉在长秋宫露面,局势必然再起波澜。
以贾文和的奸诈,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最坏的局面,莫过于吕雉和定陶王全都落入董卓手中,那大家都可以洗洗睡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太后在刘建手里啊。难道他前面传的是伪诏吗?”
“十息。请太后出面。”贾文和没打算跟她饶舌,手中的错刀又紧了一分,几乎割破定陶王的皮肤,微笑道:“还有皇后殿下,也请一见。”
这个条件一出,程宗扬反倒轻松下来。
这中间的变故实在太过蹊跷,以贾文和的智商恐怕也想不到,长秋宫里倒是有太后,皇后却不见踪影。
他想见太后还有得商量,皇后是彻底没指望了,反正都完不成,也不用再琢磨什么。
“我乃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摆出官员的架势,沉声道:“皇后殿下因天子驾崩,忧思成疾,如今抱病卧榻,无法面见外臣。”
“事关江山社稷,只能请皇后殿下支撑病体,辛苦一番。”
程宗扬板着脸道:“国事要紧,殿下的凤体也要紧。不若请董将军移步,入宫觐见。”
董卓大笑道:“有何不可?”
“请恕将军甲胄在身,难以行礼。”贾文和打断他,“还是请皇后移驾。”
董卓皱了皱眉头。
自己入宫见驾,理所当然,硬逼着皇后出面,岂是人臣之礼?
贾文和面带苦笑,他何尝不知此节?
只是眼下实在顾不得了,失了脸面,总比丢了性命好。
程宗扬打定主意,以拖待变,自然不肯让步。
就在双方僵持中,远处的惊呼声越来越近。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赵充国浑身是血,如同魔神一样策马奔来。
他一手高高举起,提着一颗头颅,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放声吼道:“逆贼刘建!已然伏诛!”
他手中那颗头颅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但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狰狞与疯狂混杂的笑意,正是三日前在崇德殿登基的那位“天子”,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他长呼了一口气,狠狠攥了把拳头。
赵飞燕陷身秘境,定陶王落入贾文和手中,自己手里的两张王牌全部落空,他都已经准备要跑路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生死关头,刘建居然先一步进了鬼门关。
“建逆伏诛!叛军已平!”紧跟着赵充国,传讯的军士纷至沓来,甚至还有几名北宫内侍夹杂其中,他们边奔边喊,将消息四处传开。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人群中的秦桧和单超,不由大喜过望。
秦桧跃下马,拱手道:“幸不辱命。”
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真是刘建?不会弄错吧?”
单超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声音笑道:“秦先生手刃建逆,岂会有错?建逆的随从、家眷尽被锁拿,如今都押在永安宫内。”
得到单超亲口证实,程宗扬彻底放下心来。
刘建一死,胜败立分。
伪天子已然授首,董卓这一仗不用打就一败涂地。
大功告成,局面已定,他就不信那个贾文和还能翻出浪花来……吧?
“老董!”赵充国叫道:“停手吧!大伙不用再打了!”
董卓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回头看了贾文和一眼。
贾文和笑容愈发苦涩。
刘建这头猪,活着坑人,死了更坑人。
这一把真把大家都坑苦了。
兵甲声响,华雄带着部下匆忙赶回。
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牛辅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趁金车骑尚未回师,先杀出去!”
董卓浓密的剑髯微微一紧,然后挥起短戟,“儿郎们!随我回凉州啊!”
“董破虏,你可走不得。”
随着一声断喝,一直不见踪影的大将军霍子孟闪亮登场。
他身披大氅,外罩赤袍,里面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锁子甲,跨着一匹白马,徐徐驶来,身边跟着王子方和冯子都等一群家奴出身的亲信将领,还有一位布衣老者,却是严君平。
“屠掠伊阙,杀戮使者,阿附逆贼刘建,”霍子孟厉声道:“纵兵入宫,大肆抢掠——董卓,你可知罪?”
看到霍子孟,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
这头老狐狸,不知道躲在旁边藏了多久,大局一定,立刻跳出来摘桃子,这脸皮厚得简直令人发指。
董卓哈哈笑道:“成王败寇罢了!”
“你是要带着手下儿郎落草为寇了?”霍子孟说着,往他身后看去。
此时董卓身边除了贾文和、牛辅,刚刚赶到华雄,还有几十名亲兵,其余人都面露惊疑。
凉州军实力未损,但士气低落。
他们打着平叛的旗号入京,以王师自居。
然而刘建一死,他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逆,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以摧毁一支军队的战斗欲望和意志。
然而在这场叛乱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支品尝到这种滋味的军队了。
董卓一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附逆的事跟他们无关,都是我逼迫他们做的!”说着对自己一众心腹喝道:“你们——都给我滚!”
“听到没有!”华雄瞋目喝道:“将军让你们滚啊!还愣着干毛!”
董卓道:“你也滚!”
华雄脖子一梗,“我不滚。”
牛辅道:“往哪儿滚?回凉州?一起啊!”
“有罪无罪,不是你董卓说了算。”霍子孟道:“有司自会察清原委。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董卓哈哈大笑,“你骗娃娃去吧!”
身陷绝境,尚自桀骜不驯。
霍子孟脸色阴沉,厉声喝道:“赵充国!拿下董贼!”
赵充国手一松,刘建的头颅掉在地上,摇晃着滚到一边。
凉州军士卒原本已经萌生退意,霍子孟如此相逼,反而激起众人的血性,不少人又重新握紧刀枪。
“霍大将军好狠的心思,”秦桧低声道:“要将凉州军一网打尽,半点余地也不肯留。”
程宗扬也暗自皱眉,这老狐狸操的什么心?
王蕙闻讯出来,此时与夫君四手交握,眉眼间笑意晏晏。
她双目一转,柔声道:“也许霍大将军早知凉州军在侧呢?”
程宗扬心下一动。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董卓手下毕竟几千号人马,在外郡倒也罢了,兵锋直抵伊阙,怎么可能瞒得过在洛都根深叶厚的霍子孟?
老霍伺伏在侧,一直不肯露头,八成就是因为没摸清凉州军的虚实。
问题是他不露头就算了,甚至连口风也不露,把自己都蒙在鼓里,这算是什么事?
让自己出头火拼,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赵充国难以下手,跟随霍子孟来的一众将士倒是跃跃欲试。
只要拿下董卓,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足以封侯。
贾文和勒住定陶王的脖颈,“都给我退下!”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都退下!都退下!不得妄动!”严君平张臂拦住众人,扭头叫道:“贾文和!你放开定陶王。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们吃苦头的!”
“以性命担保?”贾文和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仰天叹道:“出师未捷,功败垂成,天命如此,为之奈何?”
“正是如此!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严君平喊道:“如今人事已尽,当听天命!董破虏,切不可一误再误啊!”
董卓道:“汉德虽衰,天命未改。老夫本来就没打算造汉室的反。”
“你知道就好!”严君平道:“董破虏!贾参军!切不可再错下去了!”
场中一片寂静,在场众人都在等着两人的回答。
赵充国不想打;凉州军斗志已失;程宗扬等人是因为定陶王还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霍子孟不动声色,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虽曰天命,无非人事。”贾文和道:“诸位以为大局已定,以贾某看来,为时尚早。比方说……”
贾文和笑道:“我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逆贼刘建授首,定陶王紧跟着又没了,霍大将军,要立谁当天子呢?伤脑筋啊。”
严君平颤声道:“你可别乱来啊!”
“五十匹马。六个时辰。”贾文和道:“过了伊阙我们就放人。你们要觉得换个天子更方便,尽管动手。”
程宗扬靠在郭解身边,低声道:“有没有机会?”
郭解摇了摇头。
牛辅、华雄一左一右,前面还有个董卓。
而贾文和的刀锋就抵在定陶王的颈上。
“黄口小儿,”霍子孟森然道:“乃翁未曾教你,我汉国律令,贼人劫持人质者,不必顾忌人质性命,一并处死!”
“诸位尽可一试,”贾文和道:“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霍大将军,请。”
霍子孟目光微闪。
严君平急道:“霍公!”
霍子孟此时也是骑虎难下。
贾文和劫持了定陶王,却把定陶王的生死放在自己手上。
若是杀了定陶王,自己与长秋宫必生嫌隙。
可真要放了他们,以董卓的狂悖,贾文和的奸诈,一旦虎归山林,鱼入大海,将来必成大祸。
“老霍!”严君平唯恐霍子孟狠下心肠,一声令下,玉石俱焚,他顾不得体面,一手扯住霍子孟坐骑的缰绳,急声喝道:“长秋宫尚在!”
吕氏已然失势,皇后赵氏垂帘势所难免。
何苦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得罪赵氏?
霍子孟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事非老夫一言可决。当请宫中圣谕。”
程宗扬脸色一黑。
没想到这个滚烫的热炭团转了一圈,又掉到自己手里了。
皇后圣谕……皇后要在长秋宫就好了。
“皇后殿下有恙在身,岂可妄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因此事使得皇后凤体难安,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程宗扬闻声一阵激动,金车骑,你可总算来了!
金蜜镝身披麻衣,头戴白布。
连日来,卷入风波的军民足有数万,他是唯一一个始终记得给天子披麻戴孝的。
霍子孟看着自己的老友,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点头道:“说的是。那么,就依你。备马吧。”
金蜜镝解下兵刃,徒步行至凉州军中,向定陶王叩首施礼,“臣金蜜镝,请随殿下西巡伊阙。”
董卓摸了摸须髯。
金蜜镝虽然声名赫赫,但孤身一人,自己怕个鸟来?
郭解开口道:“我也去。”
贾文和“哇”的吐了一大口血,笑道:“不敢有劳郭大侠大驾。”
“在下兰台典校秦会之!”
秦桧报出身份,朗声道:“定陶王殿下年纪尚幼,你们到了伊阙把人放下,总不能弃之道旁吧?这样吧,我等只出一百名扈卫,与诸位前后相隔一里。凉州虎罴之士三千,想必董将军不会介意。”
“五人。”
“八十人。”
“五人。”
“七十人。”
贾文和笑道:“最多五人。不要考验贾某的耐性。”
“那好,我等就出五名扈卫。”秦桧说着,压低声音,“主公。”
贾文和戒心十足,奸臣兄能争来五个名额已经不错了。
程宗扬开口道:“金车骑随行,还请霍大将军坐镇宫中。”
霍子孟微微点头。
程宗扬道:“以金车骑为首,程某为副。另外还有兰台典校秦会之,车骑将军长史赵充国,以及布衣郭大侠,一共五人。董将军以为如何?”
董卓听到有赵充国,想也不想就应道:“可!”
秦桧欣然道:“既然如此,单常侍,有劳你找几名内侍……”
贾文和笑了起来,“别玩什么花招。单常侍的名声,贾某还知晓一二。”
秦桧辩解道:“找几名下人伺候起居也不行吗?”
贾文和没有回答,只是将错刀又按紧了一分。
秦桧举起双手,高声道:“我等五人,上自金车骑,下至秦某人,都不曾照料过孺子稚儿,如今天寒地冻,定陶王又受了惊吓,万一染疴,该当如何?”
贾文和道:“所谓天命所归,若是染疴,就算他命不好吧。”
“既然内侍不可,选几名宫人如何?”秦桧抬手一划,“仅此数人。阁下堂堂须眉,不会还忌惮几名女子吧?”
贾文和视线掠过众人,那些宫人有的执灯,有的还抱着宠物,除了那名手持长刀,身材高挑的宫人,其余几名女子都看不出什么威胁,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眼皮底下把定陶王劫持到手。
最后贾文和的目光停在小紫身上,眉头慢慢拧紧。
赵充国嚷道:“就几个娘儿们——老董!痛快些!”
董卓一锤定音,“就这么说!”
贾文和提起错刀,朝小紫一指,“除了她!”
小紫笑道:“胆小如鼠的家伙。不去就不去好了。”
不多时,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
贾文和道:“时辰已到,请将军先行。”
董卓踏上战车,先仰首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一收,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手下,放声喝道:“儿郎们!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董某此去,便是为贼为寇!尔等都是良家子,董某也不连累你们!”
董卓撩起衣袍,用短戟割下袍角,往地上一掷,“大伙从此恩断义绝!就此别过!”然后一声令下,驱车便行。
不等董卓招呼,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掷在地上,然后翻身上马,紧追着战车而去。
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义,相别于江湖,继续追随董卓。
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
片刻后他终于打定主意,开口道:“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还请将军行前,拨冗吊祭天子。”
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然后略一点头,“老夫行前,自当拜别天子。”
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董将军,你回凉州,可不能把我们丢下啊!”
这一声喊出,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将军!不能丢下我们!”
“一起回凉州!”
“对!要走一起走!”
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不敢稍动,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军心尚可一用,不妨豪赌一铺,谋取一线生机!
他当机立断,提声道:“霍大将军!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
霍子孟目光微闪,然后抬手一挥,示意放行。
众军欢声雷动,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往南开拔。
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低声道:“带上这么多人,还怎么走?”
“此去凉州,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贾文和道:“但只要过了兰台,将军就赢了。”
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吭声。
被阮香凝安抚过后,他就没有再哭泣,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行止有度,颇为早慧。
贾文和低头,微微一笑,“陛下听懂了吗?”
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孤是诸侯,不是天子。”
贾文和微笑道:“很快就是了。”
目录列表 书签
第二卷 家国柱石
第三卷 惟吾德馨
第四卷 结髮瑶妃
第五卷 群芳尽染
第六卷 兰车以归
第七卷 锦绣长安
第八卷 燕过谁家
第九卷 浮屠金身
第十卷 今朝元正
第十一卷 吴钩霜雪
第十二卷 四海兴波
第十三卷 龙章凤仪
第十四卷 红芳吐蕊
第十五卷 鹿死谁手
第十六卷 红芳吐蕊
第十七卷 世事如棋
第十八卷 图穷匕现
第十九卷 血染上元
第二十卷 红粉骷髅
第二十一卷 祸起甘露
第二十二卷 生死荣辱
第二十三卷 宫阙万间
第二十四卷 今当升云
第二十五卷 迟迟钟鼓
第二十六卷 生死哀荣
第二十七卷 如是我闻
第二十八卷 夺舍重生
第二十九卷 一朝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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