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优秀的记者应该像猎人一样,沉着、 冷静、 有耐心。
但此刻,我——曾获得过“城市先锋记者奖”的柳溪阳,正对着镜子做出一个可能会毁掉我全部职业生涯的动作:双手在头顶摆出猫爪,嘴角上扬,发出一声细声细气的“喵~”。
老天啊,我快要窒息了。
这是我第三次尝试,效果依然令人绝望。
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像是被人胁迫了一样,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松开手,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倒了杯咖啡——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就像我这些年来处理问题的方式一样,直接而苦涩——
距离我和承远的“世纪大战”已经过去五天了。他的短信像是标准问候卡片上印着的那种客套话:“妈,我在学校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我回复得同样简短:“知道了。照顾好自己。”
然后就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十八年来,这是我们之间最长的一次冷战。
以往就算再大的争吵,晚上我都会敲开他的房门,递给他一盘切好的水果,或者他会在第二天早上帮我倒好咖啡,默契地达成和解。
但这次不同。
我看到了他眼里前所未有的决心,那种“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做主”的表情。
这让我既骄傲又心疼——骄傲于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心疼于这主见偏偏是要在“一家猫耳咖啡厅”工作。
想到他戴着猫耳朵,一脸“欢迎回家,主人”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我的儿子绝不该是那个样子!
我试过给他发长篇大论的说教短信,写了又删;尝试打电话,却在拨号界面停住了手指;甚至想过直接杀到学校去,但又怕把事情搞得更糟。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这么难沟通?”周一的编辑部例会上,我忍不住向同事们发出灵魂拷问。
“怎么,柳姐,你家小承远叛逆了?”年轻的实习生小王笑着问,她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
“他在一家叫‘喵の物语’的猫耳咖啡厅打工,还瞒着我!”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仿佛在宣布什么惊天丑闻。
然而,预期中的震惊反应并没有出现。编辑部里一片平静,甚至有几个年轻同事交换了一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眼神。
“哦,那种地方挺流行的,”文化版的张编说,“我女儿上大学时就在类似的地方做过兼职。又不是什么风月场所,主要是营造一种‘萌文化’的氛围。”
“萌文化?”我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它来自外星语言。
“就是可爱、 治愈、 让人放松的感觉,”小王解释道,“现在年轻人压力大,需要这种地方暂时逃离现实。”
我皱起眉头:“穿奇怪的衣服,戴动物耳朵,这怎么会让人放松?”
“柳姐,你可以自己去体验一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体育版的小李提议,“就当是一次文化考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思维迷雾。
对啊,我是谁?
我可是柳溪阳,曾经为了调查城郊污染事件,装扮成农民在化工厂附近住了一个月的记者!
区区一家猫耳咖啡厅,有什么是我不能调查的?
“你们说得对,”我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重新找到方向的光芒,“我需要亲身体验,才能真正了解。”
会后,我立即在电脑上搜索“猫耳咖啡厅 文化”,结果却让我大开眼界。
原来这种源自日本的文化已经在国内风靡多年,不仅有咖啡厅,还有各种主题店、 漫展活动。
更让我惊讶的是,许多年轻人把在这种地方工作视为一种乐趣,而不仅仅是赚钱的手段。
“这简直是一个平行宇宙,”我喃喃自语,点开一个又一个网页,沉浸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准备一篇重磅调查报道一样,全身心投入到“猫耳文化”的研究中。
我走访了城里三家不同风格的主题咖啡厅,从“哥特萝莉风”到“日系清新风”,每家都坐了至少两小时,点最普通的美式咖啡,却仔细观察一切——服务生的言行举止、 顾客的反应、 店内的装饰布置,甚至背景音乐的选择。
在“花园猫咪”咖啡厅,我假装是一位对文化现象感兴趣的自由撰稿人,采访了店长,一位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
“为什么年轻人会选择这种工作?”我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任何批判性。
“因为有趣啊,”她笑着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在这里,我们可以扮演另一个自己,暂时逃离现实的压力。客人们来这里也是为了获得一种与日常不同的体验。”
“但这不是……有点奇怪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奇怪?演员每天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没人觉得奇怪。这只是一种表演艺术的延伸,区别在于我们的舞台是咖啡厅,观众是来喝咖啡的客人。”她的回答如此自信,让我一时语塞。
回到家,我坐在电脑前,整理着这几天的“调查成果”。
承远从小就对这类亚文化感兴趣,我早该注意到的。
记得他十二岁时迷上一部动画片,整天念叨着里面的台词;十五岁开始收集各种动漫周边;高考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动漫展……这些线索本该让我更了解他的世界,但我却选择了忽视,只关注他的学习成绩和“正常”的社交活动。
“所以,他选择在猫耳咖啡厅工作,其实是在寻找认同感和表达自我的方式?”我自言自语,突然对儿子的选择有了新的理解。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
我仍然担心这会影响他的学业,担心他被卷入不良圈子,担心……好吧,也许我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个画面难以接受——我的儿子,那个曾经在各种学科竞赛中获奖的优等生,戴着猫耳朵叫人“主人”?
“调查不够深入,”我对自己说,“我需要更直接的体验。”
于是在这个周五的晚上,我站在卧室的全身镜前,戴着网购来的黑色猫耳发箍,穿着一条及膝的黑色百褶裙(我平时绝对不会穿这种“少女风”的衣服),试图做出一个“可爱”的表情。
第一次尝试:我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像是牙疼。
第二次尝试:我努力睁大眼睛,结果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第三次尝试:也就是现在,我正摆出猫爪,发出那声羞耻的“喵~”,效果依然惨不忍睹。
“这太荒谬了,”我叹了口气,摘下猫耳朵,但没有立即脱下裙子。
说实话,这条裙子意外地显瘦,让我的腿看起来修长了不少。
镜子里的女人虽然已经38岁,但保养得当,皮肤依然光滑,眼角的细纹也只有在笑的时候才会显现。
多年的晨跑习惯让我保持着不错的身材,如果不是为了职业形象,我本可以穿得更年轻活泼一些。
“等等,”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能进入那家咖啡厅工作,近距离接触承远……”
这个想法本该立即被理智否决,但它却顽固地在我脑海中扎根。我是一名调查记者,潜入一个公共场所工作难道不正是我的专业所长吗?
我重新戴上猫耳朵,对着镜子微笑。
这次,我尝试放松面部肌肉,想象自己不是在表演,而是真的在享受这一刻。
奇迹般地,我的表情自然了许多。
“来不及理解你的世界,但我可以走进你的咖啡厅。”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将是一次双重任务——既能近距离了解儿子的工作环境,又能为一篇关于年轻人亚文化的报道收集第一手资料。
我看着这份计划,不禁笑了起来。
作为调查记者,我习惯于找出事物的本质和弱点。
如果这家咖啡厅真的不适合承远,我一定能找到证据;如果真像店长说的那样只是一种“表演艺术”,那我会用我的“表演”让承远主动放弃这份工作。
毕竟,没有谁愿意和自己的妈妈在同一个地方扮演猫耳女仆,对吧?
这可能是我职业生涯中最疯狂的一次“卧底任务”,但为了让承远回归正轨,重新专注于学业和更有价值的实践,我愿意放下记者的尊严,戴上这副可笑的猫耳朵。
我不仅要了解他的世界,还要从内部瓦解他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接下来的两天,我全身心投入到准备工作中。
白天,我用上班空闲时间在网上学习咖啡知识和相关术语;晚上,我对着B站视频练习各种“萌系”表情和姿势。
我甚至找了一家专业的美妆店,请化妆师教我如何打造“年轻10岁”的妆容。
“阿姨,您皮肤真好,完全不像有大学生孩子的妈妈,”年轻的化妆师真诚地称赞,让我暗自得意了好一阵。
“你觉得我装扮成猫耳女仆会很奇怪吗?”我试探性地问。
她停下手中的刷子,认真打量了我一番:“不会啊,您气质很好,五官也精致,稍微年轻化的装扮反而会很适合。是要参加什么主题派对吗?”
“算是吧,”我含糊地回答,“一个……文化体验活动。”
周日晚上,我再次站在镜子前,这次不仅戴着猫耳朵,还穿上了完整的“制服”——黑色连衣裙,白色荷叶边围裙,黑色过膝袜,以及一条绑在脖子上的铃铛项圈。
化了妆的我确实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如果不是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或许真能以“28岁”的身份蒙混过关。
“喵~欢迎回家,主人~”我对着镜子练习,声音比之前自然多了,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可爱?
天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编辑部的同事看到这一幕,恐怕会笑到下巴脱臼。
但想到可以近距离了解承远的世界,了解他为什么如此热爱那份工作,我就觉得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毕竟,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意义,不是吗?走出自己的舒适区,进入孩子的世界,而不是强迫他们完全按照我们的期望生活。
明天,我将正式启动“猫耳卧底计划”。柳溪阳记者的最新任务:潜入“喵の物语”咖啡厅,成为一名合格的猫耳女仆,探索儿子的秘密生活。
我对着镜子最后一次练习微笑,这一次,笑容终于看起来自然而真诚。
或许,这次疯狂的冒险不仅能帮我理解承远,也能让我重新认识自己——那个在严肃工作和育儿责任下,几乎被我遗忘的、 曾经也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年轻女孩。
“喵の物语,我来了,”我轻声说,感觉自己像是即将踏上一场既荒谬又意义重大的探险。